樓霽雨入府的消息，在王府之中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震動。

一時之間人言紛紛，贊嘆者有之、艷羨者有之，嘲諷者亦有之。

樓霽華每日只在倚云居閉門不出，對外面的議論一概無見無聞。

小丫鬟們嘴碎，少不得要在她耳邊漏幾句口風：樓姑娘被安置在揚清閣啦，王爺夜夜在揚清閣留宿啦，樓姑娘母家送來兩個嬤嬤和四個陪嫁丫頭并幾十箱子金銀器皿啦，王爺又賞了什么東西給樓姑娘啦……

樓霽華聽過就罷了，幾個小丫頭倒常常為她鳴不平，一時罵尚書府一碗水端不平，一時又抱怨王爺得新忘舊，被個倒貼上門的狐貍精迷住了雙眼。

這些閑話，樓霽華依舊付之一笑。

樓霽雨入府已成事實，不是她能改變的了。

樓霽華從來不為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而費心傷神。

于是這些日子，樓霽華不吵不鬧，竟認認真真地跟著倚云居的丫鬟們學起了刺繡。靜日綿綿，恬然自安。

這一日午后，丫鬟們各自退下去歇晌，凝素便掩了門，湊到樓霽華的身旁低聲道：“岳公子那邊一切順利。茶商已經啟程往南了；開妓院的事情正在同幾個管事商議，多數人覺得可行；其余的事情按部就班，沒什么可說的。只是……”

“把話說完。”樓霽華揉了揉酸痛的眼睛，坐直了身子。

凝素斟酌了一下詞句，遲疑道：“岳公子從程掌柜那里聽來的，說是尚書府那里，崔氏又有些不安分。”

樓霽華想了一想，冷笑起來：“霽雨入了王府，崔氏也就是黎羽的半個丈母娘了，紅兒這個‘王府一等丫頭’的身份壓不住她也難怪。若是哪一日紅兒的假身份被戳穿了，麻煩只會更多。”

凝素撇了撇嘴，不屑地嗤笑：“崔氏這‘半個丈母娘’的水分怕是不小。她女兒進府這些日子了，連個名分也沒有呢！府里上上下下稱她一聲‘姑娘’，已經算是抬舉她了！說白了不就是個通房丫頭嘛！倒貼上門，把尚書府的臉都丟盡了！”

“你這么想，別人可不這么想。”樓霽華靠在竹榻上，困倦地閉上了眼睛。

凝素一面替她收拾著那些彩色絲線，一面嘆道：“世上的事，還真是說不清楚。那邊當了個通房丫頭便耀武揚威，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她女兒給王爺睡了；你是這府里名正言順的王妃，夫人反倒成日里戰戰兢兢的，活像是要大難臨頭的樣子。”

樓霽華無奈：“我娘是受委屈慣了，從來不把自己當人。若是顛倒過來，霽雨當王妃，我當丫頭，娘心里就舒泰了。”

“紅兒也是這么說。”凝素一臉無奈。

樓霽華看著窗欞上的日影，許久才道：“你叫岳兄想個法子把娘帶出府外悄悄安置吧。她若是不肯走，就說是為了我。”

凝素大為驚訝：“你先前不是說……”

樓霽華冷笑：“我先前以為給娘爭一個名分，她就會過得好一點，現在看來……她那樣的性子，真不是當主母的料。橫豎樓瀚海也看不上她，倒不如我把她帶出去，好吃好喝地伺候著，讓她當個財主婆吧。”

凝素聽她說得有趣，笑了一聲，又壓低了聲音問：“那咱們……”

樓霽華咬牙：“此時不走，更待何時？”

凝素聞言立時露出了笑容：“就等你這句話了！”

樓霽華跟著笑了一下，莫名地覺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
她不是個戀舊的人，對這倚云居也不會有半分留戀之情，可是……

為什么磨蹭了這么多日子才下定決心，她自己也說不清楚。

或許，她也曾經有過從一而終的念頭吧？

這世間的女子，哪怕性子再要強，也難免有一個瞬間會愿意為某個男人而低頭的。

琴瑟在御，歲月靜好。那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愿意沉醉其中的美夢。

那個夢有多美呢？美到她忽略了那個人兇狠暴戾的性情，美到她寧可假裝不知道十年前的那場血雨腥風，美到她寧愿相信眼前的平靜便是永遠……

但是命運注定了她是個離經叛道的女人。所以在她剛剛開始做夢的時候，有個人當頭一棍把她給敲醒了。

這一棍，敲得好啊！

想想自己差一點就陷了進去，差一點就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犧牲品，樓霽華便覺得有些后怕。

瞧瞧，幾千年來女人血液中流淌著的劣根性，害人不淺啊！

樓霽華躺倒在竹榻上，長吁短嘆，感慨著自己劫后余生的命運。

“王妃，不好了！”廊下忽然響起一聲尖叫，一個女孩子沿著回廊飛奔了過來。

“是篆兒。”凝素站起身，冷笑道。